□杨一父
幺姑孃是我同族的老辈子,年龄和我相仿。小学没毕业,幺姑孃辍学了。十多岁,幺姑孃在家里帮她母亲做家务:割猪草、做饭、洗衣服……很能干。
雨天或是农闲,幺姑孃就和村里的大姑娘或嫂嫂、婶婶们一起学针线。山里女孩子针线活都是从纳鞋垫开始的。针脚要匀,走针要直,转弯处要随着走,行针之间的距离要平行……这些技巧幺姑孃三两下就学会了,还能用针线在上面纳出生动的图案来,有动物的、有植物的,还有字样的。
幺姑孃起初给家里人纳,纳了一双又一双。后来给村里好朋友也纳。大家都说幺姑孃纳的鞋垫漂亮,结实,舍不得垫,放在床头的柜子里,空了拿出来欣赏,就像欣赏一件美好的事物。
长大一点的时候,幺姑孃纳鞋垫的图案有了变化,不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。幺姑孃开始在鞋垫上绣鸳鸯、绣喜鹊,绣“永结”和“同心”。村里嫂嫂们给她开玩笑,“是不是有了意中人”,幺姑孃总是赶紧回避,说是帮人家纳的。幺姑孃的羞涩掩不住心中的秘密,话还没说完脸就红到了脖子。
有人开始上门说媒了,幺姑孃总是找借口推掉。说是还小,还要多帮母亲做几年活路。幺姑孃做的鞋垫送了谁,村里人谁也不清楚。
之后,我就进城念书了,再之后我在一所小学校教书。记得我师范毕业那年,幺姑孃出嫁了,听说是嫁到了梅子坡的一个村庄里。姑爷什么样我到如今也没有见过。2007年后,我在宣传部工作。有一年送新兵,领导要我给妇联联系一下,组织一批鞋垫子送新兵。妇联主任把任务安排给了梅子村。送新兵那天早晨,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形,走近一看,果然是幺姑孃!幺姑孃已经老了,生活在她的脸上“绣”上了深刻的印记。那个在我童年记忆里,能干,清纯,端庄文静的幺姑孃再也找不到了。幺姑孃捧着一大捆鞋垫子站在队伍前面,把手中的鞋垫一双一双送到新兵手里,新兵接过鞋垫,和胸前的大红花并在一起,骄傲和离愁交织着。
后来我从妇联了解到,幺姑孃当年喜欢的小伙子到某地当了兵,幺姑孃嫁过去之后,一个人照顾丈夫家里的老小。多年之后,丈夫转业回来,一家人团聚不久,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。幺姑孃伤心欲绝。痛苦的日子里,幺姑孃不停地纳鞋垫,就像当年思念丈夫一样,纳了一双又一双。家里有几十上百双鞋垫。一次,村上妇联主任提到送鞋垫给新兵的事情,幺姑孃说,她有好多,可以送给新兵。这样,每年幺姑孃都不停地做鞋垫。村里征兵标语一贴上,幺姑孃更是没日没夜地纳鞋垫。
妇联主任还告诉我说,幺姑孃年年都是拥军先进个人。
幺姑孃的鞋垫,编织着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,寄托着对曾是军人的丈夫深深的思念,刻画着对生活的美好期许。